提到植物人你心中有什麼樣的印象?多半應該是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,沒有任何反應,但是想必你也聽過,有些植物人在躺了十幾二十年後,突然醒過來的新聞。植物人到底算不算活著?過去的醫學缺乏可以判斷的技術,但經過本書作者安卓恩‧歐文 (Adrian Owen) 以及團隊二十幾年來不停歇的研究,科學家終於肯定有將近 20% 的植物人其實還是有意識狀態。也就是說,每五個植物人就有一個還是「活著」,如果他有朝一日醒來,就算不能完全恢復原來的樣子,但仍可以儘量像一般人地正常活著。
因為重感冒而演變成腦炎,成了植物人的凱特就是這樣一個例子,只不過她是在作者最早期的研究階段所碰到的案例,當時的科技與實驗,目的在於確認被診斷為植物人的大腦,是否還能夠接收到外界的訊息,並對之產生反應。然而,這方面就算有反應,尚不足以論斷植物人仍有意識。
他們用正子放射斷層造影,它的原理是偵測大腦活動最活躍的地區,相對來說耗氧量會比較高,因此,該區域的血液流動應該也會比較活躍,透過偵測輸入到血液循環系統的放射性物質,就可以看到那一邊的血管比較活躍。但是它也有限制,第一它必需注射放射性物質對人體會造成傷害,第二可能要進行多次測試才能獲致一個確定的結果,另外每次掃描的時間只有60-90秒,這是因為注射的放射性物質會急速衰竭。
他們給凱特觀看認識的親友照片,並觀察大腦的反應狀況。結果凱特對親友照片有反應。不過這樣的結果就已經夠引起大家的注意,他們的研究一發表就引來媒體的觀注與民眾的目光,大家到現在才知道,原來植物人對外界的刺激還是有反應的,只是我們都看不出來。
不過更驚人的在後頭,幾個月後凱特醒了,但部份生理功能受損,她可以與人溝通,但需要慢慢復建。她知道當時作者有給她看親友的照片,她回應在植物人期間她有痛、恐懼的感覺,尤其是醫護人員要進行抽痰等動作時,因為他們當她是植物人,對於接下來要對她做什麼事,不做任何解釋。「大家一定要知道的是,請記得我是一個人,一個就跟你們一樣的普通人,我有的感受就跟你們一樣。」「對於當時動彈不得、身處絕望的我來說,掃瞄儀就像是一個擁有神奇魔法的巫師,終於找到了我。」
這樣的自白不論對作者乃至於我們看了這本書的讀者,都是一種震憾,我們無法想像那許許多多看似活死人、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、對外界刺激沒有任何反應、被醫師宣告為植物人的人,不但有可能還有意識,甚至還會恐懼、害怕,而這一切,都是因為旁人以為他們事實上等同死亡,因此不必再做任何「人際關係」式的付出。
根據統計,美國大約有將近 7000 位植物人,而台灣若是以較嚴格的定義、不把一般呼吸照護病房的人數全算進來,據估計大約有 4000人,照比例看台灣就會有大約 800 人其實還有意識,因此就這個實驗結果來看,馬上就會凸顯出一個很嚴重的問題: 我們是不是做得太少?醫護人員是不是應該在每一個醫療行為的當下,都要跟植物人做比較明確的說明與安撫動作,以免植物人因為不了解接下來的情況,感覺恐懼。更進一步說,我們原先其實並沒有將植物人視為正常人,因此對待他們的方式其實有落差,在我們知道人有將近五分之一的植物人有意識後,我們該如何做才能維護到這些植物人的人權?
而對我個人來說,我對植物人的態度也從此改觀。嚴格說起來過去我對於植物人並沒有一定的看法,主要是因為在我的生命之中,並沒有與我產生較密切相關的植物人,簡單說其實植物人議題跟我來說是沒有關聯的。但看了這本書之後,我會很明確地強調:我絕不放棄植物人,直到我盡力讓植物人接受腦部活動與意識存在與否的測驗,確定他真的沒有意識為止。我知道這恐怕會是一件耗費相當時間與資源的做法,但是如果他還可能有意識,有自己做決定的能力,我們就不該忽視他做為一個「人」的存在。
科學家透過實驗,終於了解了植物人也可能會有意識,然而,我們卻可能會想到,既然有意識,那他的心情如何?如果我也是一個植物人,每天躺著不能動,會不會很彆扭很痛苦呢?我會不會很想死?
作者的研究團隊在經過 20 年的實驗過程後,終於也來到這一個階段。早期,由於技術上的限制,研究團隊每次實驗的時間只有 90 秒,因此很難對受試者是否有意識。後來功能性核磁共振造影 (fMRI) 出現,它沒有輻射線的傷害,受試者可以做很多次測驗,還可以以一秒鐘為單位來觀測腦部變化,對於大腦細微的運作,可以更精確觀察。因此研究團隊終於能夠對於比單純接受外界刺激而產生反應,還要複雜得多的「意識」做出可以判斷的條件。
既然可以判斷有無意識,下一步就是問「感覺」了。史考特,12年前開車時,被執行任務中的警車一撞,成了植物人,當時昏迷指數只有4,但12年來他的父母堅信他神智清醒,雖然醫護人員完全觀察不到。p244 研究團隊問「史考特,你痛苦嗎?身上哪裡會痛嗎?如果沒有,請想像打網球的樣子」接著研究團隊透過fMRI,確認了史考特正在想像「打網球」,這代表他已經明確地回答了問題,答案是「不會痛苦」。
再一次受到震憾的作者說,史考特如願以償向大家說出心裡的話,彷彿重新和人間接軌。p265 這個「重新和人間接軌」,頗有一種在不知何處飄蕩,最後終於回到家的感覺。我們都很難想像植物人的狀態,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,也許我們還能感受到身體傳來的觸覺,或是聞到味道 ,但或許這些感覺都不存在,除了視覺與聽覺,我們可能根本沒有辦法感覺到自己的身體,自然也沒有辦法靠我們自己的意志去操縱我們身體產生動作。長期保持這樣的狀態,你會不會覺得很煩、很膩,覺得很無聊,接下來可能就會開始覺得很煩躁、很生氣,最後覺得很想死?尤其對於比較自我或比較嚮往自由的人來說,這是不是一種無形的禁錮?
可是史考特去卻告訴我們,他並不痛苦。事實上,一份針對 91 名患者的研究發現,72% 對現狀滿意(不想死),保持這樣狀態愈久的人愈滿意。僅有 7% 表達想死。p301當然這份研究還存有一些缺點,可能無法精確表達所有受試者的意見,但是這樣的比例呈現,仍有一定的意義。
為什麼有這麼高比例的患者並不想死?是因為人們都會漸漸習慣自己所處的環境,或者對於這些患者來說,他們身旁都有一群從沒有放棄他們的照顧者,例如家屬。史考特的家屬就跟作者碰過的許多其他家屬一樣,從來沒有放棄史考特,為了就近照顧史考特,他們搬家,花更多時間每日陪伴,播放他喜歡聽的音樂或電視節目,對著他說話等等。而由於史考特除了沒有辦法對外界表達自己的意思之外,其實12年來他對於自己的處境完全明瞭,或許正因為如此,他並未感到孤獨,所以不覺得痛苦。
過去,當我們看待植物人的家屬,往往會因為舊時的對植物人的診斷結果,認為這些不放棄的家屬只是無濟於事地浪費時間,如今這樣的看法可能需要改變了。尤其研究發現有將近四分之一的植物人其實仍然保有意識,如果他們那一天突然醒來,是不是正是家屬所盼望的結果?如果家屬沒有像史考特的爸媽一樣每天陪伴著,或許這些植物人根本也不想醒來,或者他會想去死。
我個人因為工作的需要,常常看一些關於科學研究的媒體報導,內容不外乎就是某某研究表示什麼結果,然後會簡短敘述研究的過程。可是在看了本書之後,才真正體會到科學研究的 趣味所在,每一項實驗設計成最後的這個模樣,是有非常大的意義及必要性。
就以作者20年來的實驗來看,在剛開始基於技術以及知識的限制,他們並沒有辦法直接研究植物人是否有意識,必需要先研究植物人是否有辦法接受外界的訊息。等到他們確認植物人確實可以接受外界訊息之後,才有辦法研究植物人是否有意識,可是這個部份又比前一個階段困難許多,關鍵在於前者是一種類似反射動作的表現,而人類的意識有無,必須要有受試者明確主動的反應才算,可是植物人就是沒有辦法產生各種回應不是嗎?
於是研究團隊必需要用別的方式,來代表受試者有意識,比方說回答是或否。他們想出來的方法其實很有創意,分別是請受試者想像打網球,或者是在家裡走動。這兩個想像究竟有什麼差別?簡單地說,當你想像自己在打網球時,大腦中有關身體運動的部份會特別活躍,就算只是想像,也跟實際打網球的結果一樣。另一方面,想像在家裡走動,則是牽涉到大腦處理空間的部份,這兩個區域距離很遠,因此受試者在想像不同的動作時,用 fMRI 可以很輕易的區別出來。
於是,研究團隊就可以要求受試者,如果你的答案是「是」 ,就想像一下打網球的畫面,「否」,就想像自己在家裡走動。
剎那間,科學實驗在我眼前變得鮮活起來,原來只要科學家夠認真也夠有創意,人類很多原本難以理解答的問題,都可以因此有了答案。就好像透過這一連串的實驗,我們終於知道植物人不僅有意識,還能讓他們表達自己的看法與感覺。這就是科學的意義。
這本書的末了,研究團隊已經引進了比 fMRI 更新技術的儀器進行研究,它很小巧方便,裝在車子上就可以帶走,像個帽子一樣把許多電極戴在受試者頭上,就可以測量受試者的腦部活動。作者還提到未來科技:腦機介面,可以直接將儀器接在受試者的大腦裡面,受試者可以透過腦機介面,直接表達他的意識或想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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