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觀看流星的正確方式》的書評

緩慢閱讀筆記 發表於 2023-05-02

鍾旻瑞〈第五次約會的下午〉: 「他大我幾歲,剛過三十,有自己的事業,因此整個人氣氛與我完全不同,已是個實實在在的成年人,不像我還有青春期遺留下來,卡在青少年和大人間的尷尬奶臭味,搖滾樂團發明了一個詞,稱這種狀態為『後青春期』,但我覺得無論給它安上什麼名字,都無法改善那種拒絕長大的羞恥感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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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心裏,將後青春期稱作「少年的暮年」。名稱仍稍嫌浪漫,儘管疲態盡顯,亦難敵衰老,有時我們還是撐著,撐著去活成一副少年的皮囊。所謂暮年可能很短,然而更多時候,它總是太長,而暮年的終端歸向死亡,少年一定得死,心死透了彷彿才是一種長大的憑證,從此硬著一顆石頭的心臟,長成了大人。

以年紀而論,他是否也覺得自己仍未脫後青春期尷尬的奶臭?一九九〇世代的鍾旻瑞,是文壇初生的嫩葉,寫出這些作品時的他竟又更加年輕。恰巧與這樣的新葉,有雙年齡相仿的眼睛,總感覺字裡行間,埋藏某種世代共通的密碼,與其說是習慣語言,或許更近似一種氛圍,混雜了時代與地域的熟悉氣息 —— 二十幾歲的臺北人,靈魂各有各的質地,遭相似的刃器磨損的刻痕,卻又那麼、那麼相近。

記得第一次在書店翻讀,看的是篇幅短小,卻餘韻綿長的〈想念夏天〉,讀完一個人躲在書架與書架之間,為猝不及防的眼淚尋求遮掩。小說是小說,又不是小說,像一輛沒有軌道的列車,亂無章法地衝進我的胸口,敲擊那顆逐漸石化的心臟。想念夏天,我想起了冬,而清楚知道這就是想念夏天的意思。最痛的往往是小說全然與你無關,你卻在裏頭看見自己破碎的倒影,徒手攫取碎片的下場,是在書頁間,留下一個個沒有顏色的血手印。

後來一篇一篇,慢慢地讀,從不小心尿床的十歲小孩,一邊膨脹又一邊萎縮地,變成年屆三十的成人,卻成不了大人。所有不具名諱的主角,或可跳接成一個人生,亦可毫不相干。我在小說與小說之間的縫隙,塞滿專屬我自己的微光時刻,譬如一個輕如鴻毛的吻,或一句宛如刀剮的道別。直到最後才恍然,那些在心底響若蟬鳴的共感,全因於沒有性別指涉的「我」與「情人」,所有的「我」都能成為自己,每一個想慾望與被慾望的對象都能成為「情人」,模糊了性別疆界,抹去條件,回歸一個人與另一個人,最單純的想望。

那些從小說裡隱隱透出的青澀,定是再也不會有了,就像過去曾寫下的詩與歌,都是只能煉成一次的結晶,都是無法再經歷的絕無僅有,都是流星。他說寫作的時候,常常覺得自己在說謊,「但又比任何一刻都來得誠實。」流星劃過夜空,長曳的尾巴後頭,是謊言碎成漫天的萬花筒,數以萬計的鏡面之中,總有一面反射自謊言的光,出其不意,輝映成最真實的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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