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介紹
典星星
曾獲數個文學獎、擔任作文老師,
從事專職創作逾五分之一世紀,
喜歡挑戰各種文類說故事。
目前已出書逾數十本,
作品曾登上誠品書店年度中文top100書籍。
認為「跑得快,不如跑得遠」,
「跑得遠,不如跑到真正的好地方」。
試閱:
好溫暖……
米卡能感覺四肢飄浮在半空中,暖暖的,彷彿蓋上非常舒服的棉被,就像回到鄉下阿嬤家,棉被雖然舊舊的,可是超極暖和,鬆鬆軟軟的,還有金色太陽的味道,非常舒服。慢慢的,身體裡面有一個很黑、很冷、很深的洞,一直有東西冒出來,一口一口吞噬掉原本的溫暖。
當暖意,變空冷。
當太陽,成黑洞。
一具小小的身體只能被恐懼蜷縮成一顆小小的逗號,獨自發抖,暗暗發出無人聽得到的訊息,求救訊息。
「米卡。」
嗯?誰叫我?
「米卡,小心感冒喔。」
這是……
米卡霍然瞪大雙眼。
……阿嬤的聲音?
阿嬤在哪裡?阿嬤!
「憨孫仔,阿嬤在這邊。」
甜甜軟軟像紅龜糕的聲音從背後傳來,米卡火速回頭,赫然看見九十多歲的阿嬤站在那,雙手放在一根頗有氣勢的木質拐杖頂端,拐杖擺在阿嬤身體正中央,像中軸線。
「阿嬤……阿嬤!」米卡鼻子微酸,雙眼發熱,完全沒意識到阿嬤早已過世多年,驚見阿嬤,急匆匆邁開兩條小短腿一心朝阿嬤方向奔去,雙臂伸得老長老長,一把緊緊抱住阿嬤,恐慌得好似力度稍弱一丁點阿嬤便會消失不見。「妳亂跑去哪裡了?我都找不……不到妳……」
米卡仰著頭說話,說完哇哇大哭,哭得聲嘶力竭,彷彿小小身體裡憋了一整座石門水庫滿水位的滔滔大水,終於尋到一個能安心洩洪的出口。
「憨孫仔……哪有亂跑,阿嬤一直在米卡身邊,是你沒有好好感覺阿嬤就在你身邊啊。」阿嬤用皺巴巴的手,溫柔摸摸米卡的頭髮。
是這樣嗎?米卡眨巴眨巴淚光閃閃的眼,兩目瞪得大大,不再讓眼淚滑出眼眶,怕阿嬤會隨著流出眼睛的淚珠一起跌落消失不見。
「最近都玩什麼?」這是阿嬤以前最喜歡問的話。
「沒有玩什麼。」還是最喜歡阿嬤送的遊戲盒和書……米卡把臉埋在阿嬤懷裡,搖搖頭。
阿嬤身上有青草和鄉下房子的乾淨味道,厚厚的土味,輕飄飄散在空氣裡的草香,沒有機械金屬的、油油黏黏的城市味道。
「這樣啊。」阿嬤摸摸米卡的頭。
「阿嬤。」米卡仰起頭,看向阿嬤慈愛的表情,那個表情在米卡眼中像黑夜裡星光耀耀的汪汪大海,分分秒秒有什麼東西不斷緩緩流動,卻永遠不會流失一分一毫。
「嗯?」
「為什麼我覺得有點冷冷的?」寒意從四面八方鑽進身上每一顆毛細孔,米卡說完渾身打了一陣哆嗦。
「水已經變冷囉,趕快醒來吧。」阿嬤放開米卡。
「我不要!」不要醒來,拜託不要醒來……不要……米卡緊緊抓著阿嬤,不願意放手。
「米卡?」阿嬤無聲嘆了口氣。
「家裡好黑好安靜,我想要一直洗、一直洗,泡在水裡,很暖和,直到媽媽爸爸回來。」
「會感冒喔。」阿嬤摸摸米卡靠在自己心口的頭。「憨孫仔。」
聽見阿嬤說自己是憨孫仔,米卡心底深處有口噴泉汩汩冒出氣泡般的溫暖,纖細手臂不自覺抱得更緊。
好久、好久沒聽到阿嬤說這句話,除了阿嬤,沒有人會對米卡說這句話。以前暑假回鄉下,阿嬤總會一聲又一聲說個不停,以前覺得沒什麼,現在才發覺這是全天下最好聽的聲音。
可是好久、好久沒聽到這句話。
真的好久、好久……